2007年1月26日 星期五

減法的環境設計

  宋代詞人辛棄疾的名句,「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,青山見我亦如是」,不但膾炙人口,更向建築師提出環境挑戰,因為山水美景,引人入勝,任何人都能自然而然的欣賞、讚嘆,誰都能體會「我見青山多嫵媚」。而然,我們在青山綠水間規劃了什麼樣的城市?又設計了什麼樣的建築?有沒有優雅的回應青山綠水?有沒有達到「青山見我亦如是」的規範?這些都是各國建築師、城市規劃師、以及環境決策者(縣市長)要捫心自問的。讓我們先看別人的例子,再來談自己。

  中國大陸的桂林山水,不但甲天下而且又是人類的寶藏,可惜在1970年觀光業尚不發達的年代,即使美到不行的山水,「也不能當飯吃」,官員竟短視到只能發展輕工業、蓋工廠,市區人口稠密的地區土地不夠,只好移往郊區蓋工廠,而且排放黑煙也沒人抗議,然而,那個無言吶喊的郊區,就是桂林山水的山邊和水邊。天啊,決策者、規劃者、建築師竟可以為了經濟發展,便宜行事,用最低的成本、最少的頭腦、卻傷害最大。當時人們視若無睹,還好有一天鄧小平陪同加拿大總理遊桂林,在加拿大總理的驚訝下,鄧小平一聲令下,看得到的人造物全都拆除,桂林山水才又恢復「我見青山多嫵媚」。

  杭州西湖也是個人文薈萃的人間仙境,當地政府對湖邊建築有十分嚴格的管制,因此,今日的西湖還保持了「蘇堤橫亙白堤縱」的雅致。然而,再擴大到更遠的區域範圍時,情況就有些失控,四週雖都仍看得到「遠山含笑」,但卻也能看到一些混凝土高樓冒出來破壞氣氛,其中最高的一棟是浙江大學湖濱校區主教學樓,樓高22層將近70公尺。事實上,這棟樓功能完好、美觀尚可,怎麼捨得炸掉?但配不上西湖,就在「青山見我亦如是」的最高標準下,2007年1月6日上午7點17分,高樓爆破,恢復了「我見青山多嫵媚」。

  韓國首都首爾的一條河流「清溪川」,在經濟發展的無情主導下,「依例」在50年前加蓋,以增加地面交通之用,但道路永遠不夠用,更「依例」在30年前興建高架橋,使得商業、步行、休憩、甚至天空都不見了。30年前負責執行高架橋興建的官員李明博,在我見青山多嫵媚,青山見我「不能看」的痛苦下,當機立斷,2003年以「拆除高架橋、重建清溪川」為競選首爾市長的政見,當選後又親自舉行734次居民溝通會議,進行了一次號稱韓國600年來最困難的工程,一個彌補錯誤的「減法工程」。2005年9月24日清溪川重見天日,又變成了親子、行人、商家、博物館的河岸空間,恢復了「我見青山多嫵媚」。


照片:魚夫提供

  這些獨尊經濟與交通考慮下的不當「加法」,在台灣也司空見慣,台北市從前也有一條灌溉用的塯公圳,「依例」加蓋興建高架道路,就是今天的新生北路高架橋。我們的日月潭週邊建築控制的仍不夠理想,建築量體與樣式仍作不到「青山見我亦如是」的境界,既然還作不到合適的「加法」,我們就應學大陸和韓國,用減法,把原有不當的添加物減去,至少恢復「我見青山多嫵媚」。

 這讓我回想起從前的新竹東門城與護城河,也為了交通與停車問題,城門縮在狹小圓環內無法接近,河岸一再裁減用來停車,竟到了「溝邊停車」的恐怖程度。1995到1999年,在交大建築所與新竹市政府的規劃下,將城門前所有雜物(銅像、鐘樓)一律「減去」,再將車道「減去」一線道,以增加廣場面積,更將護城河岸的車道和停車位「減去」,才恢復了清代原有寬廣的河面與河岸。

  面對自然美景,「減法的設計」至少能維持「我見青山多嫵媚」,加法的設計就必須仔細再仔細、謹慎再謹慎,才有機會作到「青山見我亦如是」,否則破壞了青山綠水,就對不起大自然的美好,也對不起辛棄疾的提醒。

(作者是交大建築研究所教授,哈佛建築設計博士,遠東國際數位建築獎召集人)

(原載於經濟日報96年1月23日A12觀點版)

[+/-] 繼續閱讀...

2007年1月22日 星期一

傳統如何創新? by 劉育東

Cool Slideshows

看到哪張照片好看,按一下,可以停格看清楚



劉育東


最近兩岸都有一股「蘇州熱」,華裔建築師貝聿銘的「封刀之作」蘇州博物館於10月7日開幕,設計國父紀念館的前輩建築師王大閎的建築展「久違了!王大閎」於10月28日在台中開幕,兩位年近90的大師,都親自出席了各自的開幕典禮。

貝先生和王先生在台灣經常被相提並論,其中有幾個原因,第一,兩人都有蘇州背景,貝先生是蘇州望族,從小就在蘇州園林中嬉戲長大,王先生是北京出生、成長於上海蘇州,出國前在蘇州念初中。第二,兩人是哈佛同學,都是現代主義四大師之一的葛羅哈斯(Walter Gropius)的學生,貝先生在世界建築競賽場中叱吒風雲,名作有華府的美國國家藝廊、巴黎的羅浮宮金字塔等,王大閎先生選擇返回中國再到台灣,名作除了國父紀念館外,還有教育部、松山機場等。第三,兩人都曾在20世紀全球現代化的洪流中,企圖追求傳統文化的創新(王大閎先生更把這當作人生課題)。




我最近走訪了蘇州博物館和王大閎先生展場,思考甚多,發現兩人對「傳統建築如何創新」的思維雖有不同,但各有啟發之處,都能作為我們思考「明日的台灣傳統建築」時的標竿。

我在前文「創造性文化更是資產」中提到,傳統文化有二個發展方向,包含歷史性文化的「研究」和創造性文化的「創作」兩大類,其中,創作就是創新,但如何創新則是個大難題,景福門古蹟用鋼筋混凝土重建是創新嗎?101大樓用許多中國裝飾是創新嗎?或者說,國父紀念館和蘇州博物館夠創新嗎?這些創新又有何區別?究竟要採用多少傳統元素、遵守多少傳統格局才是好的創新?新與舊之間,怎麼分與合?

國父紀念館在空間和形式上,仍採方正格局,回應了中國倫常關係下的合院形式,但也因功能不同(不再是住宅而是大型紀念館)、基地不同(不再是遼闊的土地而是高聳的都市)以及材料不同(不再是木材石材而是鋼筋水泥),沒有拘泥於傳統的材料與營造法式。作為視覺焦點的大屋頂,則是新舊拿捏時的關鍵,因為它雖擺脫了清朝宮廷的樣式,卻仍束縛於「中國正統大屋頂」的思維(據說是受蔣介石總統要求的),因此,王大閎先生自己也說這是具有時代意義的「新中國式建築」。這種創新十分辛苦,又要「繼往開來」又要「承先啟後」,必須面對「傳統現代化」的歷史課題與文化宿命。

相對的,蘇州博物館就輕鬆多了,貝先生從小在蘇州長大,喜歡老家的黑瓦白牆,一生經歷世界建築洗禮後,再回到兒時場景,就把印象最深的幾個傳統元素,黑瓦、白牆、斜頂,拿來創作,不需拘泥於瓦片而改用石材,不需受限於白粉牆而改用白油漆,不需受困於屋頂樣式而能自由切割、自由組合。這種創新十分隨性,不需「繼往開來」,但求「心領神會」,不需面對「傳統現代化」,但要保有「傳統風情」。

在兩位大師的示範中,傳統如何創新?至少有了二種方向,第一種創新是「更新」的新,要能更新傳統價值,第二種創新則是比較接近大家口中「創新」的新,要能創新傳統風貌。

因此,不論是蘇州傳統建築、中國傳統建築、泰雅傳統建築、客家傳統建築,或是台灣傳統建築,由「最舊」到「最新」,至少能有四種態度與方向。第一是「傳統原件」本身,目標是歷史保存與修復,責任在建築歷史學者身上。第二是「傳統複製」,目標是商業與觀光,由營造人員用新材料全面複製即可。第三是「傳統現代化」,目標是創造新傳統,責任是在對傳統傳承有文化使命的創作者身上。第四是「傳統創新」,目標是創造新的傳統風情,由喜愛傳統而樂於創新的建築師來作。

(作者是交大建築研究所教授,哈佛建築設計博士,遠東國際數位建築獎召集人)



[+/-] 繼續閱讀...